骡子

首先，论是非，老爷子有罪、有错，在法律的层面上、在善的意义上都是如此。

而他以此为代价，救赎了一种从来都是稀缺的价值，这就是“不被逮住”。

不被谁逮住？警察？毒贩？

——都不是。

是不被“它”逮住，而这个“它”早已是天罗地网，就看各位看见没有？

当麦兜的妈妈对儿子未来要做医生、做律师抱有真正的热忱的时候，我们看到了特别是以香港、新加坡为代表的“发达”、“昌明”的背后的它，它是现代人日益趋同的精神；当视频网站只有付费才能避免看广告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所有的“服务”、“享受”背后的那个它，它是消极自由对自由的垄断；当我们能开始问这样的问题：飞机上的头等舱本身就是头等享受吗？我们辛苦所得的房子真是理想的生活场所吗？孩子们费力进入的名校提供真的教育了吗？我们就会渐渐发现发现它的身影，它是一种游戏，尽头并无真正的卓越。

说得赋魅一点，时代可能是一种与我们同在的活物。今天，这活物以前所未有的规模承载人群，以至于它产生了某种“维稳”的机制，它希望捕捉住每一个试图逃脱它的控制的人，希望没有人出乎它的意料，希望所有人不过是挣扎着追求次好的东西。在这方面，《骡子》给出了一些启示，这种启示落在了“老爷子之不被逮住”上，出“人”（👮、毒贩）意料的实质是出“它”（时代精神）意料，因为平庸是一种恶。一切的证据在于：观看这部电影的人，会奇怪地感受到一种超越了是非、正邪与否的快感，但这种快感既没有回复性的正义要求在它的背后作为支撑，甚至连基本的逻辑也不甚清楚（老爷子为什么一直需要钱，为什么一直干下去……等等），而且作为观众，我们在潜意识中试图延长这种快感，那是因为我们其实都梦见过这样的人生！梦中，我们不断地逃啊，逃啊，我们作奸犯科，遭遇迫害，或者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地逃，就算孤独、不幸、忍受，我们仍然希望不被某个东西逮住。现代人最重要的噩梦就在于，我们总是无路可逃，牛b如卡梅隆，也只能逃去潘多拉，结果那里的故事，还是一模一样。

就承认吧：无论过得好不好，我们其实还隐隐地地希望自己能不被时代所料中。人类的历史，从奥德赛的“回”主题，发展成为了今天的“逃”主题，对人性而言，是悲惨的。

说归电影，关于“不要被逮住”的示范，老爷子给了以下三点提醒：

第一，注意你的家人。人不可能没有家人，但家人这个东西，非常麻烦。任何一种深刻体认及追求，都不合适跟“其乐融融”的家人一起获得。但人不可能没有家人，人生充满了依赖性，尤其是前头那段，不由分说地，你生而为某人的子女，为此，我们要感激家人的恩情，因为你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你就一去不返了。

第二，在“公检法系统”眼中保持良民姿态，直到你够老。这一点的核心在于，不要反对任何人，因为人是不纯粹的，没有任何人值得你100%地爱ta或者值得你立刻开枪打死ta，真正要反对的是那个试图捕获我们的“精神”，它挑衅你，它说：你必将活得既幸福、又绝望。另外，第二条其实包含了一个附加条款，就是注意你的身体，因为这样活的人，只有够老的时候才会引起真正的注意，时代才会注意到你，人们才会意识到你，公检法（如果确有必要）才会来抓你——然后他们发现起诉你没有那么令权力系统兴奋。

第三，不要堕落。要记住，面对的敌人的是一种综合性的事物，而堕落因其过于单一而无法与此为敌。反思、思考仍然是最重要的。事实上，大多数堕落者都是自以为在飞翔，而这种假性飞行正是最容易被“它”捕获的活法。不要堕落的理由，不是不作恶，而是不要温柔对待敌人，堕落因此缺乏勇气。

在一个事实上乏善可陈的时代里，所谓的“怪人”常常带有真正的善的要素。在人神杂糅的年代，最好的活法是努力追寻身上的神性，如今是人挤人的时代，若能活得遥远而富有生命力……至于代价，电影揭示了一些，但其中最大的没有直接说明：缺席于某场比赛——今天唯一的比赛，因而没有观众。

而电影创造了观众，这也是我赞赏电影的原因。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这个老爷子，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崇拜他。

对廊桥遗梦的爱已经不需我赘述了。甚至在看《骡子》时，老爷子饰演的Earl在行驶过程中接到外孙女电话时的神情也会让我不禁想起在雨中开着皮卡的罗伯特，并为之动容。

回归到这部电影，老爷子在88岁高龄导演并主演的这部《骡子》，应该是他的收山之作了。

电影是由真人真事改编，二战老兵为锡那罗亚集团运送毒品的故事。没错，就是《毒枭墨西哥》里米格尔一手创立的贩毒帝国。Earl为之服务的那十年，集团掌控者正是后来多次因越狱轰动世界的大毒枭，绰号名为矮子的华金古兹曼。而抓住Earl的二号探员，正饰演过毒枭里被折磨致死的DEA探员Kiki。感觉真像一个奇妙的轮回。

落魄的二战老兵、不被家人接受，老无所依，沦为运毒人，这本该是个悲情角色，一开始我甚至担心颤颤巍巍的Earl会随时挂掉。哪晓得在剧中是个颇具喜感的老年花花公子，爱享受生活，爱辣妹，在运毒的路上开着车唱着歌，虽然没吃火锅，但一定不会错过最好吃的猪肉三明治。赚到的钱可以大手一挥就拿来资助退伍老兵小酒馆，如同当年在酒吧里请所有人喝酒一般豪气。

就是这么出彩的一个人物，但是与探员的交集，尤其是关于家庭的说教，有些略显刻意。反倒是被抓时那一幕，俩人的相认设计得很简洁，没有拖泥带水的台词和人物特写，也是加分项。

很多人说这部电影的意义是告诉观众家庭的重要性，然而，Earl就是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的典型，比起他的事业，家庭只能靠边站。他的妻子女儿存在感就是不强，妻子弥留之际的陪伴可以弥补几十年的缺席吗，我并不认同。他就是个爱工作爱享受胜过一切的人啊，而这样的人也有他的可爱之处。

偏巧他也有这样的好运，最终被捕以后在狱中专心继续他最爱的花卉栽培事业，继续当一个快乐的老头子。而且这是真实结局。看着英雄迟暮、如风中残烛版的老爷子，这个结局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真是老当益壮[强]90岁高龄还自导自演了一部很赞的电影《骡子》。 这类题材的电影是不会引进到国内影院的，情节有点类似老年版的《美国制造》。都是真人真事改编，《美国制造》是给哥伦比亚毒枭运毒。《骡子》是给墨西哥毒枭运毒，前者是用飞机走空运，后者是用林肯皮卡走公路。前者是被美国当局荒谬的国际战略所造就，后者是自己追求财富和自由而主动求职。前者的原型被捕后转做卧底，最后被大毒枭报复杀害，后者的原型被捕时已经90岁高龄，只被判了三年。

1930年出生的伊斯特伍德真是个“老牛仔”，快90岁高龄了仍然不时有力作诞生，比如之前的《萨利机长》。他的年龄和气质与这部《骡子》中的主人公高度契合[强]，在这部电影中看得出来他有许多自己的想法想要表达，比如加入了一些细节，例如越战老兵的晚年娱乐，黑人的称谓，年轻一代对手机的依赖……还有最大的人生感悟：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最终才明白家人才是最最重要的[奸笑]。“我能买下任何东西，唯独买不来时间。” 影片的结尾，“骡子”在法庭上表示认罪，家人都很悲伤，刚刚才重新接受了他的女儿安慰他说：“至少，我们以后能知道你在哪儿了。”——这句台词，很美式幽默哈[机智]

2018年末，我最喜欢的导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带着可能是他最后一部电影《骡子》再次出现在影迷面前，1930年生，如今88岁的高龄活跃在影坛上，上一部电影他曾在获得奥斯卡提名的《美国狙击手》里客串，如今在《骡子》里饰演主角，精神状态还非常好，但稍显驼背，我甚至开始不在乎电影拍得怎样，只要见到他就觉得欣慰，我们这一代还能见到这种真正的大师出新作，绝对是幸福的。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注定是电影史上的标志性人物之一，随便翻开几本介绍电影史的书，都有很大机率会看到他的名字。他的电影风格非常硬核和有极高的辨识度，就好像你绝对不会指望在一部根据莎士比亚剧改编的影片或传统的爱情故事中见到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一样。他的特点是专长导演动作片，尤其是西部片和当代城市犯罪故事，你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但你或许看过他的作品，随便列举几部，都是高分片。

《硫磺岛的家书》；《换子疑云》；《美国狙击手》；《百万美元宝贝》

《父辈的旗帜》；《老爷车》；《萨利机长》；《胡佛》

《曲线难题》；《成事在人》；《泽西男孩》；《神秘河》

骡子，意为“运毒的人”，我很早就在网络上看到《骡子》这部片的预告，但至今没有听到大陆引进的消息，我一直期待在大银幕上看看伊斯特伍德的作品，看来希望不大了（香港有）。《骡子》改编自一个真实故事，讲述一位名叫Leo Sharp的二战老兵，他为墨西哥贩毒集团锡那罗亚运送毒品长达十年之久，2011年在用一辆破卡车运送价值300万美元毒品穿越密歇根州的时候被捕，当时他已经90岁高龄，后来他的律师坚称Sharp是因为老年痴呆而被人利用，最后Sharp只被判入狱三年。

从故事上看，《骡子》似乎找不到特别吸引人的亮点，甚至有点老调重弹，但就像我之前说的，二流的电影写故事，一流的电影写人物，《绝命毒师》为什么好看？因为人物饱满，立体，每一个角色都充满细节，也只有这样，一部电影才会更加鲜活和具有生命力。这也是大导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魅力，他特别擅长为角色增加纹理和维度，这才是真正吸引观众的地方 。

在《骡子》里面，这种细节就非常明显了，老头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里面饰演一位名叫Leo Sharp的二战老兵，他因为早期忙于事业，一直忽略了家庭，甚至错过了女儿的婚礼，这导致女儿与他关系破裂，长达12年毫无交谈。

一个小彩蛋，饰演老头女儿的演员，在这现实中正是老头的亲生女儿。

一次偶然的机会，Leo Sharp得到了为毒贩运毒的工作，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运毒，毒贩看上他是因为Leo Sharp低调的行事风格和稳如狗的驾驶技术，加上他是一位88岁的老人，很难会让人对一个老头起疑心。也正是因为这种特质，使它最后成为了墨西哥大毒贩的头号骡子。（小骡子平均每周可能只敢运5公斤粉，而Leo Sharp能成功运232公斤）

伊斯特伍德极具的幽默感，还特喜欢吐槽别人，影片一开始你就感受到他贱贱的性格，堪称老年版死侍，例如他和老朋友打招呼的方式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没死呀，我太不走运了”

但他对女士又非常绅士。

啧啧啧，嘴甜到不行，撩妹狂魔

这两个镜头和两段对白，几乎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伊斯特伍德的精彩，在于他不用说教，而是仅仅将两个画面进行对比，就轻松传递角色为人处事的方式，即对男士的态度，和对女士的态度，既硬派又温柔，估计他称之为「老牛仔の浪漫」。

比如他和大毒枭的对话：

敢和大毒枭开玩笑

大毒枭的回应

这也是伊斯特伍德擅长的手法，通过简单的两句话塑造人物性格：一个老军人的处变不惊，一个幕后boss的心胸阔达。整部片一路对白下来，让观众可以感受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竟可以这样妙趣横生。

《骡子》目前在豆瓣上分数不错，但IMDB上目前只有7.1，归根到底，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作为好莱坞共和党的中坚，在美国主流影评人心目中一直不受待见，但观众缘还是极好的。美国影评人对他的评价一直掺杂了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评分不一定具备太多的参考性，但也有观众认为，老头子对少数族裔的塑造却是最贴近现实和不偏不倚的，例如在《老爷车》里面对亚裔和《骡子》里的西裔。但「贴近现实」不代表老头子对他们有歧视和排挤。事实上《老爷车》里面，正是讲述了伊斯特伍德一开始对邻居（一群亚裔）的厌恶，到放下偏见，最后相互帮助的故事。这方面，老头子还是充满人文关怀的。

但他反感美国的政治正确，在《骡子》里面，更是可以处处体现他的对政治正确的讽刺，比如伊斯特伍德在公路上和两个黑人的戏。

他在片中用到了“黑鬼”（Negro)一词。

我去查了一下，发现与“Nigger”“Nigga”不同的是，“Negro”是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意为「黑」，殖民时代后北美人也用此词指黑人。词源本身无贬义，这个词历史上一直是「黑人」的标准称呼，直到20世纪早期，一些著名黑人活动家仍在使用这个词指代黑人群体。1960 年代后，这个词广泛被 Black 取代，Negro 越发显得含有贬义、不可接受了。在今天的美国，虽然仍有少数人把自己的族裔认定为 Negro（而不是 Black），但除非你非常确定自己在干什么，这个词还是最好不要用。而且这个词本身也较少用于日常口语，历史上就更加书面。

换句话说，“Negro”是一个是个奇怪的，过时的词，也只有老一辈人才会使用，而老头在1930年出生，那个年代，“Negro”本身还没有贬义。只是后来才含贬义而不被接受。你看，这就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贱贱又机智的个性，一方面针对美国的政治正确玩了一个小讽刺，另一方面又不太会伤害黑人的感情，以免落得种族歧视的骂名。

那《骡子》的主题到底想表达什么？伊斯特伍德从不急着讲故事，这反而让他成为最伟大的故事讲述者，他的摄影，灯光，环境都处理得非常缓慢，Leo Sharp在工作和家庭中选择了前者，似乎对自己女儿的婚礼没有任何遗憾或回忆，同时也获得了他珍视的百合花奖，我们跟着故事情节一路走下去，Leo Sharp贩毒，变得暴富，最后差点错过见妻子的最后一面。

与真实故事不同的是，《骡子》稍微进行了改写，也就是在Leo Sharp被捕后，他在法庭上放弃了辩护，也直到最后Leo Sharp在法庭自己喊出那句：“有罪”的时候，我们才真正理解到这位伟大的导演想传达的意思，这部片很有可能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好莱坞传奇职业生涯最适合的结局，Leo Sharp的人生有太多与他相似的地方，在许多方面都反映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生活，他为电影事业奉献超过60年，这让他对家人因缺少关注而产生一定的愧疚。我想这应该也是他找亲生女儿来饰演电影中的女儿的用意，特别是最后对女儿说的那句：“除了时间，我能买到任何东西”，我佩服他的一点是，他的电影从不打算煽情，或者将煽情克制得如此极致，直到结局才露出那么一点点，却又能带给你更多的感动。

很多人在讨论罪犯的罪有应得和本片所传达的社会意义，诚然，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有非常多的犯罪片在这方面都具备独到的见解。但唯独这一部，唯独这一部，我看出了他的醉翁之意，如果你了解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了解他一生中为电影所做的贡献，你也就看懂了这部片，它只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借着Leo Sharp的故事，这么多年对他的家人所做的一个尖锐而心酸的道歉。如果这真的是老头的最后一部片，那这就是最适合的谢幕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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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说这部电影在讲人的救赎，讲人应该重视家庭，我一点没看出来，相反，我觉得这部电影给人的感觉很冷血，十分冷血。Eastwood用一个看似温和的表象包裹了一把说出来会刺痛所有人的刀子，那便是这部电影的主旨——家庭，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为了说明这一点，让我们先来看看东木老爷子饰演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此人乃二战老兵，退役后专心事业，沉迷养花，不顾家庭，带着自己的花参加各种比赛，在花行不说德高望重，那也是风生水起、游刃有余，甚至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婚礼都能错过。

后来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传统的养花市场走向衰败(电影中Eastwood一有机会就吐槽互联网)，老爷子经人介绍，走进了墨西哥毒枭的地盘，于是开着自己的旧皮卡穿梭在公路干起了贩毒的活计，干这种活儿的就叫骡子。

老爷子行事潇洒，凭着一颗大心脏，贩毒路上听着音乐唱着歌，尝遍各地美食，玩过无数小妞，正因为这样不走寻常路，这么多年愣是没被抓到，反而成了骡子里的佼佼者，甚至受到毒枭高层的接见，在派对上和毒品老大谈笑风生，何其风流自在。

故事结局，老爷子在一次贩毒中得知妻子病危，不顾毒枭的威胁，中途放弃任务赶回家见自己的妻子，没想到，恨了他一辈子的妻子袒露自始至终都在爱着他，忘不掉他，而他也陪伴妻子度过了人生的最后时刻，参加了她的葬礼，连从不跟他说话的女儿也原谅了他。

然而，老爷子最后还是被警察抓获，锒铛入狱。

如此感人的结局，这电影难道不是在号召我们回归家庭，不要等到年老才感到追悔莫及?压根不是。请看以下细节:

在外孙女的婚礼上，老头和前妻有以下对话:

前妻:“我一直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在种花上花这么多时间和金钱”

老头:“我爱花，每朵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在某天盛开，然后就到了生命的终点。它们值得我花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前妻:“你的家人也一样。”

非常锋利而戳人的一句话，像在拷问一样。再看老爷子表情的微反应，非常有意思，值得反复观看。

他什么话都没说，先是把微笑收了起来，眼神不安地离开了谈话对象，面露为难的色彩，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最后落回到谈话者，这没有台词的几秒种是那么漫长:

「很遗憾，你们不值得。」

再看老爷子当骡子的动机，也是最为观众不解的地方:他为了什么呢?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给外孙女的婚礼筹钱，那之后呢?凭借他的身份和能力，他完全不必要做这些违法的事啊。答案很简单，他这么做跟家庭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赚钱，换一辆豪华车，用金钱在战友俱乐部里换取尊重，吃世界上最好吃的手撕猪肉三明治。

再看故事的结局，老爷子上了法庭，律师很出色，从「二战老兵」、「他的年龄」等角度为他做辩护，没想到老爷子直接说:“有罪，我有罪”。

接受所有指控，当场被法官宣判入狱。

请注意，这时候他已经和家庭和解，已经断绝关系的女儿甚至邀请他参加感恩节的家庭聚会，他如果真的回心转意，回归家庭，会拒绝律师为自己缩减刑期所做的努力吗？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为什么要选择在监狱度过晚年，不要跟我说他在进行道德的自我惩罚。因为接下来，最关键的一幕出现了。

这也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一幕，那就是本片的最后一个镜头，这个镜头把导演的全部「坏」心思展露无遗了——进了监狱的老爷子在监狱里又栽起了花。

多么幸运的一个王八蛋，我甚至有点羡慕他。

花是他的信仰，身处牢狱他内心还是自由的。

从一开始抛弃家庭，把爱好当成职业，成为养花行业的红人，到后来贩毒，极尽风流快活，享受游走在社会规则之外的自由，再到后来法庭上拒绝了律师的辩护，自己为自己做出审判。他一直在做的就是把别人排除在外，自始至终主宰自己的命运，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由主义者，说实话，我没有看到一点救赎的味道，我只看到了整个过程中他的家人——就像她们在这部电影中所占的比重一样，微小，无足轻重。

花，可以看成是自由主义者的理想，是他们实现自由的标志，就像电影之于导演本人。自由主义者用一生去追逐理想，代价就是割断可有可无的与别人的情感，这里的人可以是至亲之人。

真实，残忍，冷血。它让我们开始反思自由和家庭的关系，亲人之间的关系，自由和道德的关系，真的就是眼前这样的一派祥和吗?

一生都是自由人，这是每个人都实现不了的终极梦想，然而，Eastwood让影片中的这个人得逞了，他一直到死都是自由的。家庭必须给追逐理想的自由主义者让路。当老人在监狱里栽花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八十多岁高龄的Eastwood先生坐在监视器后面，为了电影事业奋战的样子。

用一生去种花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很多人说东木老爷子老了，水平不行了，我觉得这次他依然很厉害，甚至有一种豁出去玩一把的感觉，他用老道的表现手法和出色的演技给人类情感割了一道口子，并且用看似温情的结局骗过了观众们的眼睛，不得不说这个狡猾的老头完成了他电影事业中最潇洒的谢幕。

致敬种花者Eastwood.

不了解渣男，就拍不好《骡子》

文|梅雪风

作者简介：男性。资深媒体人，数码产品发烧友，长跑及太极爱好者。曾任《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

01

温情显然是好的，但《骡子》的问题就是太温情了。

温情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种善意，而过于温情，则难免有软化矛盾，甚至是掩盖矛盾之嫌。对于《骡子》来说，它用这种温情掩盖了两样东西，一是主人公为什么突然对家庭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想要回归到自己的家庭，第二个是他的家庭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他？

厄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饰）把毕生精力奉献给种花事业，无暇顾及家庭，但最后却和家人们轻易地冰释前嫌了。

不把这两点讲清楚，整个故事的核心问题就没有解决。在这部电影里面，我们只能看他种花事业失败，没了住处，他想到了他的家庭。不然当他的前妻质问他是不是因为没有住处的时候，他不会毫无反驳的能力。

是的，《骡子》本质讲的是个渣男的故事，如果我们把这个词当成一个中性词的话。要讲渣男，就得讲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物种。

因为事业受挫，渣男浪子回头。

02

渣男的魅力在于他们的生命力强悍。他们的生命能量和爆发力，让他们的生命旅程充满了各种抛物线和陡峭的曲线。

对于女性来说，渣男的魅力，在于那种动物性的失控，所带来的极大的自由的想象，它能极大地激发荷尔蒙。女性是因为渣男渣而爱上渣男的，她们之所以事后痛骂，是因为她们在享受这个快乐之后，不愿意承担那种后果。

这后果就是激情是不能持久的，激情永远就不是专一的，它是一种膨胀，它是无方向性的，它能裹挟你，但不能把你带到下一个你所期望的地方。他们就如同过山车一样，就如同毒品一样。你绝对爱他们，你恨他们只是因为你戒不掉他们。

渣男都很会说情话。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面，比如张国荣所饰演的角色大体就是这样的，他们负责开场但绝不绝不负责收场，他们负责盛宴，但绝不管那些柴米油盐。他们只会是江湖上的传说，只会是无脚的鸟。

这部电影的问题在于，它把一个渣男描述得太正常了。对于渣男来说，生命本身的释放所带来的诱惑力，要远远大于家庭稳定的结构所带来的安全感，因为这是一种完全不缺乏安全感的人，他们唯一缺乏的是释放的空间。

当他们老了的时候，家庭突然变得重要，你当然可以把它理解为良心发现，但更大的可能是生命的能量被燃烧掉之后，他自己成了一堆肉体的微热余烬。所有的欲望土崩瓦解，连自己的肉身都摇摇欲坠的时候，家庭及家庭所代表的温暖突然便具有了独特的意义。但这一过程一点也不温暖，反而是一种凄凉。而这种回归也一点不浪漫，更多的是一种动物性的回归，是一种自私的趋利避害。

电影《阿飞正传》剧照：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真正的悲剧，在于他们无法违抗自己的本能。他们的肉欲和激情驱使他们一往无前，他们的道德却在黑夜里面让他们辗转反侧。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里面的爹，白天看起来没心没肺在寡妇家厮混，而在夜幕降临时，又会不自觉地跑到自己死去妻子的坟前哭泣。羞愧是一种太过于隐秘的情感，它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得到释放。

《摔跤王》则是另外一种惨淡的象征，你能够深深看到那些生理性的欲望和他的道德之间的裂缝，看到主角渴望健康生活，但又无法停止堕落的深刻悲剧性。

同样在这部戏里面，我们看不到那种悲剧性，那种荒凉感，甚至是那种羞愧感。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太阳光太正派了，他的眼神里有沧桑，但没有羞愧，有些人善于用阳光，甚至用跋扈来掩饰他的羞愧，但林克特·伊斯特伍连那种跋扈和那种色厉内荏都没有。

电影《摔角王》剧照：主人公私生活混乱，事业起起落落，最后渴望回归家庭的温暖。

03

《骡子》的另外一点，就是对家庭的过于美化。而这一点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另一部电影《百万美元宝贝》里面有一种更为深刻的描述。家庭的本质也是经济，你拥有多少经济上的能力，你也就在这个家庭有多少权力，当你不拥有经济能力的时候，你在这里的权力也就被无声收回。

这就是那个女拳击手一定要夺取冠军的原因，因为她要证明她是有用的，她是能够回馈她的家庭的，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得到她所期望的尊严，而更凄惨的是，连这种最基本的尊严，实际上她也难以得到。

家庭的悲剧，往往因为这种权力分配的不对等，它是情感与功利之间的永恒对抗。但这个世界上往往不能两全，当他能够赚钱的时候，就不能给你情感上的慰藉，他能给你的慰藉的时候，往往又没有经济能力。这是家庭矛盾里面最深刻的矛盾之一，所以也在各种狗血剧里屡次出现。

电影《百万美元宝贝》剧照：女儿拼命赚钱补贴家用，依旧得不到尊重。

我在《骡子》里面看不到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家庭。我们看不到她们在情感和金钱需求之间的那种分裂，看不到那种愤怒如何深深地印在心底以至无法祛除。

这是一个童话家庭：他带着金钱和情感一起回归，然后这个家庭也既往不咎，全盘接纳。

04

温暖其实是用冷酷做底的，就像喜剧是以悲剧做底一样。不描述人在社会性和动物性之间的对抗，不描述家庭在情感与经济之间的拉扯，不描述人在各种境遇之下难以两全的尴尬，不描述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排遣的孤独，那这部电影只能是一个糖衣炮弹，只能浮浅地从真相身边擦身而过。

电影对于人生意义的阐释浮于表面。

人是得陇望蜀的动物，也是顾此失彼的动物。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动物，也是容易忆苦思甜的动物。人是希望不负责任的动物，也是责任给了他们最大安全感的动物。人心就在这中间狼奔豕突、不明所以。

而这部《骡子》，显然离人生那些复杂的况味很远。

编辑|浪浪

排版|透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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